写在前面：

       这篇文章的作者名叫Pierre Germain Gateau，写于共和三年热月九日。

       作者和文中的T（Pierre Jean Louis Victor Thuillier）都是圣鞠斯特的朋友。和小圣比起，他们两位太默默无闻了，但我认为他们和小圣一样可敬。

       翻译这篇东西的时候正是今年二月中旬。疫情带来的冲击挥之不去，每天处于焦虑与痛苦之中。但那时万万没有想到，三个多月后的今天，国内疫情尚未彻底结束，整个世界则已是一团混乱。

       一声叹息。

       以下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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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待在黑牢里，和我一起的是不幸的T——圣鞠斯特的朋友兼同事，他把自己的命运同圣鞠斯特结合在一起，自圣鞠斯特死后，他便在痛苦与眼泪中苦熬着度过他的监禁生活。

       T被两名委员会成员召去。他们审讯他，想从他那里逼出卑劣的供词、懦弱的谎言，以玷污他的朋友死后的声名。可是，对这些刚刚弃绝了同事、牺牲了祖国的人，他勇敢地说道：“你们想讨好我，想威胁我，都是枉然，恐惧与希望都改变不了我的心，我绝不会背叛友谊与真理，我要活着为之复仇。”

       借口继续审问，他被扣在委员会。

       一回到牢房，他便在最惨烈的痛苦中死去了。

       我眼见他惨痛的临终时刻，默默地等了些时日，想知道我的命运会是如何。不过最终，我厌倦了生活，不愿再不得不目睹施加于祖国的罪行，我决定问问我还要受多久的苦。我给政府写信，建议制定一项法令，要求对被拘押者或是释放，或是审判；还有另一项法令，允许被拘押者询问自己被捕的原因；我要求准许我受益于这些法令。没过几天，我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这几个词：阴谋家圣鞠斯特的朋友。

       “原来这就是我的罪行！”我喊道。好吧！暴君们，你们以为能令我沦落到自我辩白的境地，你们指望我会指责我所爱之人。可文字将是不朽的，我将其托付给可靠之人。它们会为我的朋友报仇，也会为我本人报仇，未来它们会控诉你们，你们会受到谴责，而我会得到尊重。

       我过于卑微，无以自傲，但我会带着光荣，来到我捍卫其清白的那人身边，当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我也会承认他是我的朋友。我还会把他的文字给你们看，暴君。我要你们了解它们，让它们折磨你们，因为读着这些文字，你们会气得发抖，一个自由的人，他的勇气与美德会令我祖国的压迫者们相形见绌。

       革命迈着火一般的步伐前进，一路上毁灭良多，也将会伤及你们，正如今天被你们侮辱着尸首的那些人一样，你们也会被革命击倒。但在世纪的法庭面前，他们将会被宽宥，在后世获得胜利，而你们只会可耻地拖行在路上。

       你们的政府与正义、美德和自然相割裂，这座城市竟能忍受这样的政府，身为城市的一分子，没错，我感到惭愧。但我被关在你们的铁牢之中，在你们的受害者中再添一员，对此我引以为傲。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向友谊宣战，把最正当的情谊、最慷慨的情感视作犯罪。啊！所有的正人君子，若手无利刃，无法抵抗你们的罪行，与其目睹你们小人得志，玷污了双眼，还不如死去！正如特拉塞亚对尼禄所说的那样，他们也会对你们说：“既然死亡是一笔债务，若是深受奴役，徒劳地斤斤计较，莫不如以自由之身去偿付它。”

       我是“阴谋家圣鞠斯特的朋友”。这就是我的起诉状，我的死刑令，这光荣的头衔足以在你们的断头台上为我某得一块地方。是，我是圣鞠斯特的朋友。但圣鞠斯特根本不是阴谋家，如果他是，他必会愈发强大，活不成的就是你们了。啊！他的罪行——若他曾犯下罪行——那就是没有策划一桩神圣的阴谋，来对抗一些人企图毁灭自由的阴谋。

       啊，我的朋友！自从你被噩运击倒那一刻起，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你的光荣辩护，击垮那些像凶猛的秃鹫一般撕咬你的遗骸的毁谤，我才愿意苟活于世。我记起了布洛修斯·德·库迈，罗马元老院刚刚杀害了提比略·格拉古，他便在他们面前高傲地承认自己对格拉古的友谊。而我，我也值得为世界树立同样的典范。

       亲爱的圣鞠斯特，我若能逃过这场血洗了祖国的流放，有一天，我会向法兰西、向子孙后代展示你的整个生命，在你这被乱党杀害的青年共和党人墓前，他们会投来动容的目光。那些轻视你的人，我要尽力使他们敬佩你；而毁谤你、杀害你的人，我要令他们住口，把耻辱留与他们。

       我要说说你是用怎样的勇气去同滥权作斗争，哪怕在那个时代，人们还不相信可以保持德行而不受损害。我甫离童年时代便追随你，关于统治的学问、关于人权的深思占据了你的整个身心，你怀着卓越的激情，憎恶着噬咬你灵魂的暴政，超人的热情灼烧着你的心。我要说出你是怀着怎样的热忱去捍卫被压迫者和不幸的人们，那时你在最寒冷的季节里，艰难而疲惫地步行前去，慷慨地给予他们你的关怀、你的口才、你的成就和你的生命。我要说出你有着怎样严正的道德，我会揭开你私下里举止的秘密，好让历史理解你公开的举止和你在政府中的行动，还有你在我们的军队中不朽的出使任务。

       啊，弗勒吕斯的日子！森森的松柏遮蔽着我的朋友的坟墓，你应当在其中加入永不凋零的月桂。还与你们，皮什格鲁、儒尔当，你们是同他共创荣勋的伙伴，你们要给他以公正。你们是战士，你们应当坦诚。真诚永远是英雄的美德。你们要说出祖国是如何得益于他的美德与勇气。你们绝不会背叛真理，亦不会效忠于妒忌；因为你们若充当同谋，总有一天，你们也会为罪恶所害。你们要说说他为反对叛徒所做的事情，说说他是如何采用必要的严厉手段，显示国家的威望，还有他是如何以身作则，教士兵们以俭朴和无畏，并为所有接近他的人树立了人道与平等的典范。

       他强硬地掌控着自己的情绪，把一切感情控制起来，好让自己只知道热爱祖国。他性格上温和、宽厚、敏感、仁慈、懂得感恩。妇女、儿童、老人、残疾人、士兵，都得到了他的尊重和爱护。他这份情感在心中跳动得如此强烈，因此见到这些本身就值得关怀的对象，每每会引起他的同情。

       我曾见他洒下过多少眼泪啊！为了革命政府采用的暴力，为了不断延长的可怕状态，他所渴望的只是用温和、仁慈的共和国制度来缓和局面。但他感到要把弓弦放松，而非割断。他想恢复公共道德，令所有心灵重归美德与自然。

       他看穿了人的腐化，便想用严格的教育、强有力的制度将其根除。他曾对我说：“凭着一时兴起，凭着感情，没法提出一项严厉而有益的法律，又不致被阴谋、罪恶和狂暴控制，变成死亡的工具。”

       就在沙勒罗瓦桥头，马尔尚总部的花园，我曾眼见他读到《牧月法令》时的愤怒。不过应当说道，他谈及罗伯斯比尔的才华和严肃时总是带着热情，对他来说，罗伯斯比尔是一种信仰。

       待革命结束后，他会舒一口气，沉浸在他平日的默想之中，在田园里幽静的居所，同上天仿佛特意留给他的伴侣一道，享受着安宁的私人生活，在此他构筑自己的灵魂与心灵，远离城里人那恶毒的目光。

       把他想象成恶人，这是一种难以接受的毁谤。他心中从未有过仇恨和报复的念头。我要求助于你们，布莱朗库尔的公民们，正是你们看着他养成了他的才华与美德。你们中有一些人，用交情、成习和偏见腐蚀了自己的政治观点，这些人曾欺凌、诋毁、迫害过圣鞠斯特，因为他走的那条路同这些人把你们推向的那一条截然相反。

       然而，在他成为政府的一员以后，当你们因为缺乏爱国心的言行被带上革命法庭时，你们并不怕请求他来作证。因着他的照看和努力，你们又回到家园，享受着亲人们的拥抱——他们本已不指望能再见到你们了。“他们曾是我的敌人，”他这样说起你们，“而我对他们报以我所有的热情和援助，只要公共利益和无可变更的诚信原则不非要牺牲他们的自由和生命。”他成功地拯救了你们。

       在私人事务上，他为人相当随和，容易相处，但是，一旦事涉祖国，他有时就显得易怒、严厉、无情。他变成一只狮子，什么也不听，打破一切障碍，把一切顾虑踩在脚下。他的严苛令朋友们感到畏惧，使他显得阴郁、粗暴，行事专断，令人害怕，而后这让他本人不得不骇然地思索着行使绝对权力所能带来的巨大风险，倘若这权力被托付在心思纯正而头脑不够有条理的人手里……

       这就是他，将将二十七岁，便被他为之献出生命的那场革命所毁灭，给祖国与友谊留下了长久的痛惜。